苏幕遮空

人们四散各方,但总归会寻找新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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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行】月下琵琶语

      秋,浔阳江夜,红枫艳艳,荻花茫茫,风乍起,吹皱一江水。白居易于湓江口呼朋引客摆宴送别友人。


  忽而,听闻水面上传来一阵低咽的琵琶音,绵延悱恻,似离人幽语,又似悲人低泣,嘤嘤悲切。白居易听之感切,循着声望去,琵琶声传自不远处停靠在荻花旁的一艘商船。


  琵琶拨弦渐轻,声渐隐没,只余下平静的水面上漾出一圈圈细细的涟漪。


  众人面面想觑,四下无言。


  白居易让人移动船桨靠近那艘商船,朗声道“不知道是哪位善才,可有幸得见?”


  商船的帷幕未动。


  众人纷纷劝,“听闻善才一曲,恳请见一面,再得一曲。”


  良久,一只素手拂开帷幕,原是一位犹抱琵琶的娘子。船外灯火黯淡,女子面容隐没在半张琵琶下,看的不真切。女子轻轻一拨弦,“叮铃”,算是答应了。


  众人屏息而待。


  弦动二三声,未成曲,先酿情,信手弹奏却似是意犹未尽,欲语还休。细细碎碎的琵琶声渐渐成了曲子,有人听出了《霓裳》,而后又是一曲《六幺》。


  这清脆泠泠的琵琶声却正如那雪白明珠接连不断落进那青瓷盘儿的声响,继而声音愈脆,似芳丛中婉转的莺啼,继而低沉断续,像冰下的泉流,渐渐歇了声响。


  倏然,琵琶娘子青葱指尖扫过,“铮”,这一声极重极响,如同破天惊雷,将众人沉浸的思绪从恻恻动人,痴缠柔软的绿腰中惊醒,从微风软语从一下冲进了金戈铁马的战场杀伐之中,弦声疾风骤雨,一声声都牵动人心。


  忽而,娘子手拂琵琶,四弦一拨,铮声立止。江上仍然只有那琵琶女,余下一众听客,还有一轮不知何时升上树梢的幽然明月。


  秋风挟着初寒掠过画舫楼船,白居易恍如大梦初醒,上前稽首拜服,“听闻一曲,绕梁三日不绝。娘子大才,但不知娘子为何在此处?”


  琵琶娘子闻言一愣,已经许久没有人和她这么说话了。她把拨片与琵琶轻放矮塌上,收敛衣裳与妆容,她摸到自己的面容,不由一颤,很快将双手拢于袖中,走出了船舱。


  白居易最先见的是素朴的青罗裙,待人走进灯火下,这才看清这琵琶娘子原是廿六七的的姣好妇人。


  琵琶娘子立于船头,开始诉说着,诉说着自己都快忘却的往事,“奴本是京城女儿,家住虾蟆陵,尝习与穆、曹两位善才……”


  曾经繁华京畿的坊市中,那位妆若芙蓉,红衣蹁跹的妙手琵琶,被五陵少年追捧着,骄矜着,嬉笑打骂着。她被美好景象迷了眼,忘了她是会老的,这世上谁不会老呢?弟走从军阿姨死,时光易逝红颜老。


  说到此处,白居易看到琵琶娘子的眼底隐隐闪现着泪光,她似发现了白居易的目光,头微微一撇,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凄清凝泪的眼眸,也遮住了对长安旧日的眷恋。


  老去的倡女嫁了贾人,少了一个弃掷千金的妙手琴师,多了一个在这江口守着空船的的商贾妇人。只是夜深梦中,时常有一位伴着京华烟云怀抱琵琶的红衣女郎入梦而来。大梦初醒,泪痕已干。


  听闻此番一席话,白居易仍不住长长叹息,悲戚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大人,为何您如此伤悲?我们可曾见过?”琵琶娘子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不曾见过。”白居易摇头,他悲悯琵琶娘子,更悲悯自己。在那个恍如梦中的长安,留下了他的诗,他的情,他的同僚,他的抱负与未来。


  白居易起身望月,秋月高悬,冷清孤单,不知人间悲欢,唯对江影成双。“某怜悯娘子半生坎坷,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夜月下相逢已是幸甚,如此,不识得如何?识得又如何?”


  “同时天涯沦落人,”琵琶娘子痴痴吟着,“相逢何必曾相识……好一个相逢何必曾相识。”琵琶娘子眼角微红,声音低哑,“奴敢问大人的悲在何处?”


  听闻琴娘的这一问,白居易不禁动容,悲在何处?心系天下,却在一句忠心谏言后,等来了一纸诏书,颠沛流离,放逐江州。从长安月到浔江月,不过了千秋中短短的一载光阴,但是他明白,月未变,人心却变了,悲在心上,泪在心间,满目凄凉。


  白居易想说得很多,然而千言万语都堵在喉间,最后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开口,却是叨唠起了平常,“某从长安至浔阳,湓江潮湿,宅院黄芦和苦竹围绕,某又时常卧病在床,终日郁郁。”


  “更郁郁之事乃湓江地僻未有佳音,山中有杜绝啼血,猿猴哀鸣,有山歌村笛,却粗涩嘲哳。”


  白居易向琵琶娘子再稽首,“春赏花,秋赏月,某独酌月下,惊觉良辰美景独独缺了音乐相伴,今夜听闻娘子的抚琴,如临仙乐,正合了此时此景。请娘子再奏一曲,让某为娘子作一首《琵琶行》聊表谢意。”


  琵琶娘子那双盛满寒潭秋水的眼眸定定地看着白居易,似乎要垂下泪来。


  他懂的。


  琴娘的苦不是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她的悲也在长安,在那个让她尽付诗酒年华的舞榭歌台。


  她亦懂的。


        司马大人之悲并非单单是浔阳度日艰难,缺少琴音,大人悲在长安,在更高的庙堂之上,才八斗,志难酬。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她曾奏了这么多年的《采薇》,终于等到了一位知心人,非独为她一人,长年无人可诉的满腔凄凉在此时也终于得到了一丝丝的慰藉。


  “不过是两个心心念着长安的可怜人。”白居易听见了娘子这句轻得一出口就被风吹走的自嘲。


  抬眼看去罗裙逶迤,娘子旋身返回幕后抱起琵琶,只是动作间袖口拂过眼角,拭去了一滴没有落下的泪。


  琵琶声复起,比之前的忧愁哀怨愈加凄切,月上中天,四下寂静,更显凄凉,众人听闻琴音,皆掩面而泣。


  白居易听琵琶长弹,大恸,泪湿青衫。是啊,两个可悲可怜之人啊,这月下琵琶曲中有他们回不去的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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